杨排风到了兴安,便停了下来。
她现在有两个想法,第一个,便是直取桂州,第二个,是向东取灌阳。
当时杨文广出击桂州时,桂州守军仅八千余人,却是下桂州的最好时机。
现在三十六峒的人马在城外拱卫桂州,又听闻南王侬智高已遣十万余人,越过昆仑关,抵达宾州,不日北上,支持桂州防务。
假如下了桂州,立足未稳之时,又将迎战十余万的僮军主力,胜负实未可知。
向东取灌阳,倒是易如反掌,接着直下恭城、昭州,再由昭川北上,水陆两路合围桂州。
不过问题是穆桂英还被俘在桂州,杨金花也在城里失踪,生死未卜,如不尽快破了桂州,救出穆元帅,恐怕后果不堪设想。
左将军焦廷贵和右将军孟定国,也为取桂州还是灌阳,争得互不相让。
杨排风已经烦死了,所以就在兴安暂时驻扎,令杨文广出兵严关,扫清关内残敌。
这样一来,便巩固了严关以北的地界,随时可作好准备,向两城出击。
就在她愁眉不展的时候,忽有蓝旗官来报,称穆元帅已带着男女四十余人,在城外等候迎接。
杨排风大喜,忙令城门大开,迎元帅入城。
穆桂英在黑松寨又休息了一个晚上,待次日一早醒来时,已觉神清气爽,下体已不再流血,更不似昨日那般疼痛。
陈夫人又察看了一番伤情,喜道:“元帅,你的伤势已无大碍了,不过仍需调理,方能恢复体力。”
今日穆桂英被陈夫人察看下体,已不似昨日深感羞耻。
见她说伤好,便起身去寻找陈曙、石鉴,要往兴安而去。
陈曙听了,也是大喜,道:“卑职在贼地年余,今日得信可回军中,顿如归家之喜。”便拔寨而起,领士兵及家眷四十余人,粮草五十余车,往兴安而去。
到了兴安城下,杨排风早已摆开了迎接的阵势,将穆桂英迎入城内。
杨排风左右张望,疑道:“元帅,为何不见金花小姐同行?难道她没有和你在一起么?”
穆桂英这几天一直担惊受怕,这时才想起爱女金花,黯然道:“她已然被侬智光那狗贼擒获!”
“什么?”石鉴和杨排风同时惊道。
石鉴道:“小人当日在桂州偶遇金花小姐,闻言要去救元帅,却不让小人同行,只让小人往余将军处报信。待领了余将军的五名武士重返桂州,却已寻不见她的人影。不曾想,竟也落入了侬贼的手里!”
穆桂英神色不振,道:“本帅沦落敌营,金花趁夜来救,不料却中了敌人的埋伏,也一道被擒了。后黄师宓携邕州圣旨而来,要将本帅押赴邕州处置。侬智光便只将我交给了黄师宓,想必金花尚在城中。”
一行人进了城楼,穆桂英手按城墙,往下望去,只见十万将士兵甲齐整,刀枪林立,旌旗招展,不由感慨万千。
自己离开军中才十多日,却仿佛如隔世一般。
想想自己堂堂的平南大元帅,却被敌人如此凌辱,这样的心理落差,实在难以接受。
“元帅,这边请!”杨排风把穆桂英等人引进帅堂,请她往虎皮椅上坐。
穆桂英却怎么也不肯坐。
杨排风又取来帅印,跪下道:“此印排风已保管多日,今仍归于元帅!”
穆桂英帅印也不肯接,道:“我已没有面目,再接此印!”
杨排风不知道在桂州城中和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,一脸奇怪,侧眼去看石鉴。
不料石鉴因为和穆桂英有不伦之事在先,此时竟也低头不语。
杨排风道:“这是为何?”
穆桂英没有回答,只是说:“排风,你的打仗本事,并不弱我,此平南之役,不如由你指挥!”
杨排风急忙拜道:“奴婢不敢!”
穆桂英道:“有何不敢?当年你也不是替我挂过一段时间的帅印么?”
杨排风道:“当时只是不得已而为之,今日既然元帅在,自然有元帅挂印,奴婢愿一直追随左右!况平南之印,乃是万岁亲封,岂能说变就变?”
穆桂英心中纷乱万千,发生了这样的事,她还怎么接得下这个帅印?
要是僮军说,大宋的元帅是一个被他们玩弄和强暴的女人,军威、国威均有所损,这仗还怎么打得下去?
见他犹豫,石鉴赶紧上前,道:“元帅,此时金花小姐尚在军中。若你不挂帅,桂州便不能破,你还是接了这个印吧!”
“桂州?桂州……”穆桂英现在一听到这个城市的名字就怕。
石鉴凑近穆桂英,低声道:“元帅,恕小人斗胆,请你想想在桂州的经历,现在金花小姐也正遭受着这样的凌辱,或许还不止如此……”
穆桂英忽然一手按在帅印上,睚眦尽裂,道:“待我踏平了桂州,将侬智光那狗贼碎尸万段!”
杨排风大喜,急令三军升帐。
不一会儿,焦廷贵、孟定国、余靖、孙沔、陈曙、石鉴以及大小将领数十人,除了杨文广出击严关以外不能到场,全部齐聚帅堂听候调遣。
余靖见了石鉴道:“孺子果不负我所望!”
石鉴深深躬身,道:“还是大人鼎力相助,要不然仅凭小人一己之力,实难成功!”
杨排风将军册呈上,穆桂英粗略地翻看一遍,便以掌握了她离开的这十几天军中的事务,道:“本帅一路自昭州、恭城、灌阳而来,已深知此处兵力不如桂柳两城。余靖将军可领两万人马,先破灌阳,再下恭城,兵抵昭州。夺取昭州之后,由昭川北上,自水路击桂州!”
“末将领命!”余靖领了将令,道,“前者末将见石鉴为人侠义,能言善辩,已许以官职。此番进军,欲将其带去,请元帅成全!”
穆桂英道:“余将军,本帅尚有任务分派给石鉴,待事毕,必让他来你帐下听用!”
“全凭元帅定夺!”既然元帅这么说了,余靖也不敢再有异议。
穆桂英接着道:“广南东路受侬贼肆虐益甚,今王师既至,岂可坐视?孙沔将军领两万人马,东出广州,扫清残匪!”
“是!”孙沔也领了将令。
穆桂英又道:“陈曙今起为平南后军大将,领一万人马,由兴安起,扫清荆湖南路之寇!”
“元帅!”没等陈曙接令,杨排风忽然出言道,“不可再分兵了!侬贼大军十余万人,已经由宾州北上,不日可达桂州!”
“哦?”穆桂英问道,“侬贼大军何人统领?”
“侬智高的左殿将军侬建忠,右殿将军侬志忠两兄弟!”
“先莫管他,只要侬智高不来,便只是些游兵散勇!”穆桂英转头对陈曙道,“赶紧接令!”
陈曙应了一身,接过将令。
穆桂英又道:“传令杨文广,率本部兵马,越严关而出,距城六十里地安营扎寨,已牵制桂城之外三十六峒之兵,切勿再轻敌搦战,不得有误!”
传令兵应声而去。
穆桂英又给各位将军分派任务:“焦廷贵为左军大将,率兵一万,从城东而出,孟定国为右军大将,从城西而出,杨排风为中军大将,由城南而出!三将皆归本帅统领,即日拔营,进逼桂州!”众将一声应喝,各自下去准备。
待众人走后,石鉴道:“不知元帅还有何事分派?”
穆桂英道:“本帅令你带一千精兵,去寻到那五名武士的骸骨,好生收敛,运回东京汴梁安葬!”
石鉴忆起那五名武士,神伤道:“难得元帅尚挂念那武士,在下岂敢不遵命行事!”
待众人离去之后,穆桂英也起身离开帅案。
今日如同一朝梦醒,眼前的所有景物都是如此熟悉,终不过此身已非清白,留在心底之中的伤痛,却始终挥之不去。
想想自己不远万里而来,深入不毛之地,竟是白白将自己的身体双手奉于敌人,成其玩物,这让她羞于面对三军将士和亡夫的泉下之灵。
她步出帅堂,从兴安的城楼往下望,只见大军已经浩浩荡荡,从各城门涌出,如几条大江分流,朝着各自的目的地进发。
不一会儿,旌旗、枪林已是漫山遍野,遮天蔽日。
兴安终究不是她此行的目的地,即使往事再伤痛,她也不得不继续前行,直到邕州擒杀侬智高,才算了结。
这时,陈夫人带着几名侍女,走到身后,拜见道:“小妹见过元帅!”
穆桂英猛地一惊,从万千思绪中回神,转过头道:“妹妹无需多礼!”
此番陈曙奉命扫清后路,巩固荆湖南路,没有将夫人一起带走。
陈曙已是四十有余,在汴梁城内已有家室,这位陈夫人却才二十有余,乃是陈曙在黑松寨结寨时迎娶的偏房。
他见夫人与穆元帅相处甚欢,便将她留下,当了穆桂英的贴身侍女。
陈夫人道:“现姊姊已重挂帅印,再不可穿着民女的衣服了。大军马上就要出城,小妹已替姊姊备下了征袍甲胄,请元帅更衣!”
穆桂英这才想起来,原来自己一直穿着逃亡时那身衣服,不仅破烂,更是肮脏不堪,哪里有当元帅的样子?
再见陈夫人如此细心,感动不已,道:“多谢!”
两人进了内室,屏退侍女,陈夫人亲自伺候穆桂英更衣。
穆桂英衣襟轻解,襕衫一下子从身上滑落,露出了一身雪白晶莹的皮肤。
只是在这一片亮眼的白色之中,竟遍布了不少淤青。
陈夫人虽同为女人,见穆桂英年过四十,还有这么好的一身肌肤,羡慕不已,道:“元帅真是天造尤物,不仅武艺高,打仗好,还生得那么好的样貌身材,实令小妹眼热!”
穆桂英闻言一声叹息,要是换在半个月前,她必定心中暗喜,但此时却只能道:“可惜此身竟遭禽兽践踏,此生若不报此仇,誓不为人!”
陈夫人道:“元帅向来威武,今日出战,定可斩获贼首!”
穆桂英赶紧接过陈夫人递来的衣物穿好。
但见她头顶七星凤翅盔,两翅紧贴耳鬓,脑后垂两束雉鸡翎。
身罩浅绿色战袍,祥云镶边,内衬白色中衣。
战袍之外,一身八宝玲珑锁子甲,金带系腰。
下穿樱红色松口裤,大腿两侧软甲相护,足蹬牛皮战靴,上绣凤鸾吉祥。
甲胄一上身,穆桂英顿时精神了百倍,一扫前日的萎靡和消沉。
剑眉下目光如炬,虽不动声色,举手投足间,已是威严毕现,不怒自威。
陈夫人见了,不由赞道:“元帅好生威武!”说着又拍了拍手,两名侍女已擡着穆桂英的兵器绣鸾刀进来。
穆桂英一把将刀握在手中,道:“出城!”
城中三通鼓响,号角铮鸣,响彻天际。
将士们早已候在城下,见穆桂英下楼,万马齐喑,震天动地。
待鼓毕,大军依然出了兴安,往桂州而去。
由兴安到桂林,百余里地,两侧虽多山峦,但皆是大路官道。
途中有一关,扼守狮子山与凤凰山之间,名唤严关,筑于秦汉。
途经严关之时,穆桂英留下一千人守关,以备窜逃的僮军士兵越关而过,荼毒荆湖南路。
穆桂英担心尚被僮军羁押于桂州城内的女儿,令士兵昼夜急行。
翌日刚过清晨,未及晌午之时,已抵达桂州城下。
她传令三军,离城三十里处安营扎寨。
先锋杨文广听闻母亲率大军而来,急忙赶来拜见:“母帅,上次孩儿不遵将令,擅自出战,致使首战失利,母帅被困贼地。今见母帅无恙,孩儿便宽心了!”
穆桂英一见杨文广,便气不打一处来,想自己被敌人多番凌辱,只为救这逆子,便骂道:“好你个杨文广,前次违令,只因本帅未在军中,今日定要将你重责!”
杨文广一听,急忙跪下道:“孩儿知罪,请母帅责罚!”
一旁杨排风忙道:“元帅,文广乃是无心之失,虽违军令,但临阵责将,恐有不妥。不如使其戴罪立功,激励军心!”
穆桂英听了杨排风的劝,怒气这才消了一些。
毕竟是自己的儿子,不能拿他怎么样,只能把委屈往肚子咽。
她瞅了一眼杨文广,道:“你来城下已有数日,可有你妹杨金花的消息?”
杨文广摇头道:“孩儿在城下安营,只见桂州四面城门紧闭,人是进不来,也出不去。城中贼将也并未出城挑战。”
“哦?”穆桂英道,“看来,侬智光是打算在桂州城里固守待援了!”
杨文广点头道:“依孩儿看来,也正是如此。原本扎驻于城外的数千峒兵,昨日也撤回城里去了。”
穆桂英召过探马,问道:“侬贼的援军,现在有何动静?”
探马道:“已出宾州,两三日可抵柳州,再两三日可到桂州!”
穆桂英道:“若是援军一到,凭城而战,到时想要拔桂州便是难事了。向各路将军传令,合围桂州,三日之内,务必拔城!”
待传令官去后,穆桂英又下令道:“杨文广听令!本帅令你率本部人马,到城下搦战!杨排风率一万兵马,其后掠阵!”
“末将领命!”二位将军齐声应道。
穆桂英本想亲自出阵挑战,但她知道,城内出战的定然是侬智光、侬智英兄妹,自己受此二人大辱,今日阵上相见,必被二人嘲讽,所以就只让杨排风出战。